记者 陈月芹 一到晚上 9 点，主管和 HR 分三轮赶人下班，禁止员工加班：部门主管发挥表率作用，提前拎包走人，并到每一排工位喊几声 " 下班了下班了 "；再过几分钟，如果还有人在，项目组大主管也会跑来赶一遍，问 " 为什么这个点还没下班 "" 有什么事是一定要现在做的吗 "；9 点以后，HRBP 开始扫雷式赶人，他们背着 " 必须清场 " 的 KPI。

深圳总部实行赶人策略，上海区域更直截了当，办公楼到晚上 9 点准时关灯。

这是 2025 年发生在无人机龙头企业大疆创新科技有限公司（下称 " 大疆 "）的真实一幕。这一次，大疆对加班的态度不停留在口头的 " 不提倡 " 上了。

这场 " 不准加班 " 运动从 2 月 27 日开始，已实行一周有余。过程中，员工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：一开始将信将疑，认为这是变相的降本措施；后来慢慢接受和适应，调整作息和工作节奏。

毕竟，对一家员工近 1.5 万人的明星科技公司而言，每个员工每天少工作 2 — 3 小时，所有部门都需要在内部管理上做好调速换挡的应对。

此前，大疆是一家被贴上 " 最卷 "" 加班严重 " 等标签的科技公司。社交平台上能佐证其加班文化的主要是三类人：一类是深夜拍大疆总部深圳天空之城格子间灯火通明的照片，并附文 " 刚下班 " 的员工；一类是离职赛道里，坦言自己身体熬不住，下定决心离开的前员工；还有一类是大疆家属，" 控诉 " 对象凌晨一两点下班是常态，周末见上一面又要继续加班。

在 "996" 成为常态的互联网和制造行业，越来越多公司加入到 " 反内卷 " 行动中来。就在 2 月中旬，家电巨头海尔宣布，总部所有部门强制双休，周六不准加班，甚至关闭食堂、切断加班后勤保障。

赶人下班

大疆深圳总部技术部门员工蔡珉告诉经济观察报，2 月 27 日，主管在部门组会上提出，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，不提倡过度加班，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，那就早点下班回家，" 必须 9 点下班 "。

大疆长期实行 9 点至 10 点半弹性上班制度，有员工在脉脉上发帖称，担心公司因此调整考勤要求，提前至 9 点上班。蔡珉和多数同事好奇如何定性 " 必须完成的任务 "。

2 月 27 日晚上 9 点，每个部门的 HRBP（各业务单元的人力资源管理者）到每层楼、每个工位上赶人，受宠若惊的员工们这才知道强制下班的实感：一分钟内收拾东西开溜，整层楼的人几分钟内走光，像正进行消防演练；9 点多，楼下车库全空了；第一次体验晚高峰的地铁；以前下班时间地铁都停运，网约车痛失大量订单 ……

" 主管和 HR 赶三遍以后，还会有人来巡楼检查。如果没有提前申请就留下来加班，对 HR 们是一种为难。" 蔡珉说。他所在部门负责较核心的研发工作，以往得晚上 11、12 点才下班，现在 9:10 左右，整个楼层 100 多人都走光了。

大疆营销部门员工张覃一周内曾 3 次被 HR 定点 " 关心 "，" 手头的工作本想一气呵成干完，没办法，也不能为难 HR"。当加班成了例外，张覃也少了下班羞耻感，以前总担心太早下班影响主管对自己的印象，甚至影响绩效考核。

若按早上 9：00 — 10:30 上班、晚上 9 点下班，中间减去午休 1.5 小时和晚餐 1 小时，大疆员工每天的工作时长约 8 — 9.5 小时。

降本增效进行时

第一次听到强制下班的消息，蔡珉和很多同事的第一反应是诚惶诚恐。

2024 年年底，大疆就曾发布内部公告，大意是公司为了优化成本，从 2025 年 1 月 1 日起，取消夜间加班打车报销；关闭健身房、游泳馆和羽毛球馆等场馆服务；缩减团建经费等。为了弥补员工因福利取消带来的不便，大疆每月给每个员工增发 500GT 币作为补助。GT 币是大疆内部商城的货币单位，1GT 币约等于 1 元人民币。

此举被不少员工解读为公司要通过削减福利降本、变相赶人走。

蔡珉担心，提前下班的下一步可能是再砍掉员工福利，或是直接降薪。

有传闻猜测，大疆强制 9 点下班或与欧盟、美国相关法案有关，但目前未有官方或内部员工予以证实。

从时间线上看，取消加班打车补贴和 9 点下班有一定连续性，都起到了调整工作时间的作用。蔡珉回忆，有同事加班到 11 点多，地铁停运，加上打车报销取消，1 月以来已有一批住得远的同事提前到 10 点左右下班。

蔡珉透露，今年 1 月开年会时，公司管理层便强调，2025 年所有部门要提效 20%。作为部门小组负责人，蔡珉的其中一个重要 KPI 就是提高部门工作效率，有哪些提效手段要向上级汇报。

所谓 " 提效 20%"，并不只是工作时长缩短，对每个业务部门而言，都有不同的量化标准。比如，蔡珉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，能否通过技术手段让算法迭代变得更高效，组织管理上怎样减少无谓的会议，怎样通过技术共享进行高效沟通，压缩工作时间等，" 这样就能保证工作效率又成功把下班时间提前了 "。

蔡珉在一周时间内完成了作息调整，实际工作时长没变，只是上班时间前置了 1 小时，但对生活和工作的影响很大。

" 晚上 9 点下班可快乐了，有了工作以外的生活 "，以前晚上 11 点下班，到家洗漱完基本得 12:30 以后睡觉，尤其是有紧急交付任务时，可能得 12 点下班，那时候精神很紧绷，交感神经非常兴奋，甚至会压力大到整夜失眠。这几乎是常被诟病为拿青春和健康换高薪的大厂员工的日常。

一位离职员工这样描述在大疆的工作状态：每天加不完的班，每天被拉进好几个群，每个群都会布置很多作业，每个作业都很急，于是在脉脉上同事们会分享各种 " 在 DJI 的冷知识 "，例如凌晨 2 点天空之城的小花园会开始喷水，凌晨 4 点 T1、T2 楼下很难打到车，研发楼道里每 4 层有一台 AED 除颤仪 ……

蔡珉也在反思：" 以前公司的管理太过粗放，上上下下只看一个指标——项目完成度，而没有考虑效率和组织管理的问题，这就导致中间有很多无效、低效工作。"

以 " 卷上天 " 著称的大疆决定不 " 卷 " 了，把反加班和提效写进 KPI。然而，提前下班是否影响工作进度，甚至影响产能？作为管理者的蔡珉需要思考这一问题。" 工作时间已经立即缩短，但效率还没提上去，短时间内对项目进度会有一定影响，接下来就考验各部门如何把效率提上去了 "。
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蔡珉和张覃为化名）